皱纹比年月还深,88岁的闫玉梅总算感到了变老。上一年的时分,她还能抱起140斤的金山,也能抱起150斤的保山,就像抱一袋小麦和一袋玉米相同,虽然她自己还不到100斤。本年,她端着盛满玉米粒的簸箕都感觉无能为力了。
保山和金山是她的两个儿子,一个58岁,一个48岁,两人天然生成残疾,20岁时完全瘫痪,只能卧在床上和椅子上。父亲早逝,寡母闫玉梅单独照顾两人近40年。
如本年届九十,忧虑儿子无人照顾,河南温县招贤乡护庄农妇闫玉梅迟迟不敢老去。
像麦田里随意一株麦穗,闫玉梅是中原区域最一般不过的一个农妇,她历经战乱、饥馑、丧偶、疾病,终身崎岖,无惧存亡,是麦田里最刚强的那一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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吃饭穿衣都像打了一场仗
光线透过暗淡的玻璃一点点挤进来,屋里明亮起来。上年纪的人睡觉少,闫玉梅估摸着到了早晨6点,便拾掇起床。
她闲不住,先去菜园子摘些青菜,趁便铲除带着露珠的杂草,回到家又坐不住,用螺丝刀从玉米棒子上剥玉米粒。
保山和金山还在熟睡中。为了便利照顾儿子,娘仨睡在一个房间,哥俩在一张床上,并排的一张床是闫玉梅,床头连着灯,便利闫玉梅夜里起床给他们翻身,简直跟四五十年前初为人母的她照顾襁褓孩童相同。从1980年发病至今,近40年闫玉梅简直没睡过一个囫囵觉。
保山金山两兄弟本来有一双健硕的双腿,但从上小学开端,走着走着就摔跟头,扶都扶不起来。乡治疗不了这种怪病,父亲用自行车驮着两兄弟求医问药,跑遍了河南的医院和诊所,终究确诊为进行性肌肉营养不良,四肢乏力,日子渐至不能自理。
瘫痪之后,似乎韶光也被拉长了,两兄弟把几十年看电视的时刻接起来,都没有一个人发愣的时刻长。有时分哥俩醒来,躺在床上,也就这么绵长地醒着。
服侍人不是一件容易事,尤其是现在,对一个耄耋白叟来说,哪怕日常吃饭穿衣都像打了一场仗。
早晨九点半,闫玉梅服侍两兄弟起床。像拖一口瘫软又沉重的面口袋,她使尽全力,双脚紧绷,将保山抬起,这才牵强穿上裤子。
▲2018年10月21日,河南温县招贤乡护庄村,88岁的老太太闫玉梅正帮忙58岁的儿子保山起床穿衣。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
闫玉梅赶上过裹小脚的时代,她的姐姐裹过小脚,后来由于闹饥馑和“跑日本”,小脚跑不动,家人便没给闫玉梅裹小脚。
史料记载,1938年初,河南焦作区域沦亡,日军一路烧杀抢掠。
八九岁的时分,闫玉梅就跟着爸爸妈妈“跑日本”,“老日本从东边来,一家人就往西边跑,老日本到西边了,一家人往东边跑。”东躲西藏,后来皇协军给老百姓捎来口信,“皇协军就是奸细,奸细说老日本不杀老百姓,让回家种庄稼。”
可皇协军比“老日本”还坏,他们抓女子,年青的女子把草灰摸在脸上,藏在老太太中心。他们抓男人,要么拿钱赎,要么当壮丁,干苦力……“苦日子,说不成哩,想想就落泪。”闫玉梅感叹。
闫玉梅觉得苦日子太久了,久到不知道自己何年所生。她只知道自己属马,实际上她生于1930年,虚岁89岁,为了讨个延年益寿的好彩头,当地习俗称她是90岁白叟。
用了20分钟时刻,保山穿戴稳妥,闫玉梅将他从床沿挪到马扎上。保山用力移动马扎,一厘米一厘米地行进,从卧室挪向堂屋。
闫玉梅倚在床上休憩顷刻。接着是金山。
跟着年岁渐长,保山完全瘫痪,臂膀也欠好使唤,乃至打不开虚掩的卧室门。周围的小橘猫急着出门,用爪子一扒拉,门居然开了。小橘猫四个月大,是金山从路旁边捡回来的漂泊猫,送给母亲作伴。
这是一家三口独有的欢笑。
“它比你还能哩。”金山笑着说。
“是咧是咧,它比我还能咧。”保山笑着回。闫玉梅也跟着笑。
40多分钟时刻,闫玉梅总算帮两个儿子起床,再给他们吊水,挤牙膏,擦脸,体贴入微。假如是在冬季,娘仨手忙脚乱一个小时,也穿不上衣服。
▲2018年10月21日,河南温县招贤乡护庄村,58岁的保山现已用马扎挪出了卧室,48岁的金山刚从床上挪到马扎上。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
“年青人不吃这不吃那,俺啥都吃”
巨细就是更困难的工作,也关乎庄严。卧室离宅院里的茅厕十几米远,兄弟俩用小马扎挪曩昔,最少一个多小时。
所以兄弟两人简直不吃早饭,尽量不多喝水。孩子们不吃早饭,母亲闫玉梅也养成了不吃早饭的习气,偶然饿的时分,才会给自己下一个荷包蛋。
悉数拾掇稳当,闫玉梅为一家三口预备午饭。水在锅里冒开了花,一尺长的宽面条扔进去,再倒进鸡蛋炒豆皮,加上早晨采摘的小白菜,一锅具有当地特征的烩面就制成了。
极致的饥饿让闫玉梅对面有一种极致的喜欢。
▲2018年10月21日,河南温县招贤乡护庄村,88岁的老太太闫玉梅正在做面条。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
闫玉梅年青时挨过饿,你要问她挨饿的光景,闫玉梅不知从何说起,曾经挨饿的年初可多了,闫玉梅会问,“你要问哪一年?”
哪一年都欠好过。1942年,河南大饥馑,接着闹蝗灾,闫玉梅记住蝗虫像“乌云相同”过境,飞蝗如箭,一家人在地头上挥舞草把子驱逐蝗虫,底子杯水车薪,“麦仁儿还没长成,麦头就被咬掉了。”材料记载,约300万河南人逃离故乡。
闫玉梅一家威胁在其间。一家四口南下遂平投靠亲属。他们的悉数家当是一辆小木推车,一口锅,几张铺盖,一袋杂粮面和榆树皮磨成的粉,以及到处采摘的草根树叶,连大雁粪都带走,“遇到土匪,都不抢逃荒的。”
温县地处黄河北,一家人绕道开封过黄河南下,“最终啥吃的都没有了,就用衣裳换杂粮面,走了整整21天,这日子一辈子都忘不了。”闫玉梅掰着指头说。
“年青人不吃这不吃那,俺啥都吃。”闫玉梅端着碗,烩面吃得哧溜响。保山金山手臂无力端不起碗,只能趴在桌子上,用筷子挑着吃。
▲2018年10月21日,河南温县招贤乡护庄村,88岁的老太太闫玉梅正和残疾的孩子及一只小猫一同吃饭。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
吃完午饭,闫玉梅要想方法把金山弄到一辆轮椅上。上一年新年,县残联送来了一辆电动轮椅,哥俩轮番坐,总算有时机出门逛逛。没轮椅的时分,兄弟俩的同伴是小马扎,马扎是村里的木匠送的,看两兄弟不幸,不要钱。
可怎么坐到轮椅上,也费尽周章。之前,闫玉梅还能抱动保山金山,现在真是抱不动了,比一口缸还沉,她服老了。闫玉梅还有个大儿子本年68岁,当了大半辈子民办教师,现在一个月领190元民办教师养老补助,还要在外打工,补助家用。
大儿子念书多,懂得杠杆滑轮原理,花了50多块钱从朋友的厂子弄来轴承、滑轮、铁链和钢丝绳,在堂屋做了一个手动起重机。
金山坐在马扎上,一根绳子缚身,绳子一端衔接滑轮,滑轮另一端连着铁链,闫玉梅拽得铁链哗啦响,物理运动之下,毫不费力,金山就被悬吊了起来,双脚耷拉着,闫玉梅把轮椅放在金山身下,拽得另一根铁链哗哗响,金山的整个身体就落进了轮椅里。
▲2018年10月21日,河南温县招贤乡护庄村,88岁的老太太闫玉梅推着电动轮椅,推到被滑轮链子吊起来的金山屁股下,帮忙他坐上轮椅。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
“上天堂相同的太平年”
坐上电动轮椅,金山保山就能在村里逛一逛,日子也不那么难熬了。街坊说,“保山金山命好着哩,有个好妈,没妈恁俩活不成哩。”
除了电动轮椅,上一年新年,县残联还给闫玉梅家送来了冲水马桶。
马桶方案安在堂屋门前,离卧室近。眼下,大儿子在门前挖了一个两米深的坑作化粪池,坑口用水泥板盖住。
这个化粪池,老让闫玉梅想起曾经交兵时住过的简易防空洞。
胆战心惊的日子捱到1949年,闫玉梅总算过上了“上天堂相同的太平年”,20岁的她从遂平搬回温县,坐着轿子嫁给了打小许下的娃娃亲,“谁也不认识谁,都是第一次见,老封建说的那话,嫁鸡随鸡嫁狗随狗,啥爱情那都说不成。你不愿意,白叟当家哩你当家哩?”闫玉梅爬满皱纹的脸上显露罕见的羞臊。
年岁太平了,日子仍然贫苦,老公做河工,终年不回家,吃大锅饭,一人一天二两半面,闫玉梅舍不得吃,从牙缝里一点一点省出来,真实饿了,在地里悄悄啃生玉米。
省下来的面有大用处,大儿子感冒了,吃不下饭,闫玉梅想给儿子做顿好吃的,就用省下来的面糠和上白菜叶,用水拌汤,悄悄喂给儿子喝。
▲2018年10月21日,河南温县招贤乡护庄村,88岁的老太太闫玉梅正帮忙58岁的儿子保山训练手臂力气。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
1980年,闫玉梅50岁的男人因病逝世,儿子保山和金山瘫痪。1983年村里开端实行家庭联产承揽责任制,闫玉梅家分了7亩地,家里却没了男劳力,闫玉梅自己一个人种田,单独照顾两个瘫痪在床的儿子近40年。40年来,闫玉梅简直没睡过一个囫囵觉。
几十年来,闫玉梅见惯了存亡,也无惧存亡,偶然参与葬礼,倒像是参与一场集会,年月和日子早就熬干了眼泪那种东西。“父亲逝世那年,母亲哭得很悲伤,从那之后再没见她掉过泪。”金山回想。
可假如儿女们先她而去,白发人送黑发人,闫玉梅仍是忧虑,她受不了这种悲恸。
不敢老去
88岁的闫玉梅,耳不聋眼不花,腿脚灵光,大儿子说这是“老天爷赏脸,怕她太苦”。
仅仅,日常的柴灶和日子的烟熏火燎,她的眼睛现已污浊不胜,年月的痕迹在脸上到处可见。可她不敢容易老去,无亲可恃,只能靠自己,她要做两兄弟的拐杖。
保山和金山信任,不同的脚走不同的路,他们不想把人生固定在床板和轮椅上。保山做皮鞋,金山编藤椅,保山修电视,金山修手表洗衣机,手工是跟乡里一个没手没脚的残疾人学的。
大概是残疾人和残疾人之间的志同道合,20多岁那年,金山摇着轮椅通过一个乡里的修理店,看到一个没手没脚的人在修电视机,用嘴巴叼着螺丝刀,摇头摆尾。看到轮椅上的金山,他放下螺丝刀说,“想学吗,喊一声师傅,我教你。”金山总算能自己混上饭了。
闫玉梅做了一辈子饭,走了一辈子路。金山在乡里修电视机,闫玉梅每天从村里走到乡上,给金山穿衣煮饭,黄昏从乡上走回村里,来回两公里,金山修了八年电视机,闫玉梅来来往往走了八年路,挨近六千公里。
▲2018年10月21日,河南温县招贤乡护庄村,48岁的金山坐在电动轮椅上在村里逛。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
后来,修电视掉队了,修手表也赶不上潮流,金山自学修手机,修电脑,“现在盛行上门服务,都修不成了。”
靠着修家电的几年,两兄弟攒下三千块钱,借了2万块钱,把土房翻盖成平房。村里专门给批了一块村中临街的地,新房盖起来,让他们开小卖部过活,用了三年,两兄弟还清了外债。
现在,超市进村,小卖部开不下去了,一家人的日子全赖政府救助。政府给保山办了五保,给金山和闫玉梅办了低保,闫玉梅把家里的2.5亩地承揽出去,一亩地一年挣500块。满打满算,一家三口一年一万多元。
有了这些钱,一家人很满意,能够打发一年四季的费用。闫玉梅一家也是发自心底的感谢政府:“假如不是政府救助,一家人早就活不下去了。”
但也不能事事都找政府,闫玉梅也了解,政府关于她这一家人也是穷力尽心了。眼下,闫玉梅最愁的是,等自己老了,两兄弟谁来照顾。
前年冬季,闫玉梅扫雪时,腿上像坠了铅块,一头栽在慢坡上爬不起来,可她仍是咽不下这口气,“该死了就不能活,可我死了他俩咋办哩。”在雪地里挣扎,直到被人救起。
上一年新年,闫玉梅得了一场重感冒。平常患病,她自己吃把药就抗曩昔,从不去医院。但这一次,闫玉梅吐逆,吃不进饭,硬抗了一周,直到外地打工的大儿回村,才把她送进医院。
闫玉梅悄悄到乡养老院探问,能不能等自己身后,把孩子送到养老院,可养老院没有专业护理,“公家也替咱们愁,没方法。”
两兄弟正筹划着找生路。金山听人说在网上直播歌唱就能赚钱,兄弟俩正在努力学歌唱,唱的都是老歌,比方《母亲》、《多少次想你》。歌至动情处,金山潸然泪下,“别人家是娘养儿小,儿孝娘老,咱们却无法尽孝,还拖累了老娘。”
▲2018年10月21日,河南温县招贤乡护庄村,48岁的金山正跟着电脑歌唱。 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摄
本年夏天,县里安排电商训练,金山报名参与。从村子到县城15公里,来回六个小时。
每天早晨四点半,天色微亮,闫玉梅不必闹钟就能按时起床,她使尽全力,双脚紧绷,将金山抬起,再把铁链拽得哗啦响,物理运动之下,金山就被悬吊了起来,双脚耷拉着,闫玉梅把轮椅放在金山身下,拽得另一根铁链哗哗响,金山的整个身体就落进了轮椅里。
谷黄线上,晨光和暮光都会穿过树林,撒下细碎的金光,货车小车疾驰而过,一辆时速5公里的电动轮椅,踽踽独行。
新京报记者 王瑞峰
修改 胡杰 潘佳锟 校正 王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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